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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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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六這天一早,尚且夢會周公的許朝歌就被人殘忍拍醒。

許朝歌迷迷糊糊地睜眼,崔景行穿得人五人六地坐在床邊,拿清朗的聲音在說:“起來,動作要快點了。”

許朝歌嚇了一跳,揉著眼睛自魚肚白的天,看到手機屏幕上驚悚的時間:“那什麽……現在才五點不到啊。”

崔景行給她掀被子,衣服都扔到她身上,說:“為了讓你多睡會兒,已經晚了不少了,趕緊的,別讓我打你屁股。”

許朝歌欲哭無淚:“你這也太早了吧。”

許朝歌閉著眼睛起床洗漱下樓,也閉著眼睛慢慢悠悠坐進車裏。崔景行提前給她準備了早點,每過一會兒遞一口進她嘴裏。

“張嘴。”

張嘴。

“嚼。”

嚼。

“昨晚讓你早點睡,不許你把電影看完,你還和我鬧情緒,現在知道後悔倆字怎麽寫了吧?”

崔景行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捂住耳朵,頑皮地滾到自己懷裏,圓溜溜的腦袋在腿上蹭一蹭,找到個最舒服的姿勢,呼呼又睡過去。

許朝歌一覺安恬,醒來的時候,車剛入停車位。

下車一看,四周崇山峻嶺,雲蒸霞蔚,蔥郁的樹木形狀各異。一陣風過,葉片相碰,整個山谷都響起連綿不斷的簌簌聲。

面前一條山道逶迤而上,山峰頂端隱約露出黃墻。

許朝歌漸漸回神,有點難以置信,說:“你帶我來仙鶴寺?你居然信這個?”

崔景行不置可否,因為犯了煙癮,站在山腳下慢悠悠地抽了一根煙。掐滅的時候,弄得一點火星都沒有,這才扔進道邊的垃圾桶裏。

他拆了塊口香糖嚼兩下,摟過她肩:“走吧。”

“哦……”許朝歌猛的一個激靈:“走走走上去?”

“嗯,走上去才心誠嘛。”

他睨了一眼旁邊皺起小臉的姑娘:“怎麽,你走不動啊?”

許朝歌抓著他胳膊,小聲:“我以前來,都是坐索道的。”

“懶成這樣?”

“好多臺階呢!”

崔景行噙著笑,斜瞄著她沈吟幾秒,忽的往下一蹲,一把摟住她細長的小腿往上一托,將她麻袋似地往肩上一搭——

“啊啊啊啊——”

崔景行拍拍她屁股:“這總不累了吧!”

許朝歌布口袋似的往前掛著,累是不大累,不過走在人來人往的上山小徑,總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。

她昂著頭偷偷往四周環顧一圈,小聲問:“你不怕丟人啊?”

崔景行一手勾住她膝蓋,一手摸了摸她緊繃的小腿,說:“怕,不過有個人陪我一起,心裏覺得好多了。”

“那要不然,你還是放我下來吧。”

“不舒服?”

許朝歌沒骨氣的:“舒……舒服。”

“那就好好呆著。”

“哦。”

風從樹林間簌簌而過,她長發倒掛擺在眼前,被一股一股的吹起。兩手隨之蕩來蕩去,時不時去采路邊橫生的枝葉。

聞一聞,搞怪地塞進他褲兜裏。

許是血液過多地湧向大腦,身體帶著輕飄飄的虛浮,她覺得自己像一只無翼飛行的鳥,像一只稍擺尾鰭就可破浪而行的魚。

自由無羈。

景行的一只手始終放在她小腿上,暖意濃濃的指腹撥了撥,對身上的人說:“睡著了?”

“沒,哪有那麽貪睡。”

“怎麽沒有,剛剛在車上還打呼嚕呢。”

許朝歌甕聲甕氣:“誰打呼嚕了!”

旁邊有人跑過,揚起風旋,崔景行被推得一個趔趄,幾乎撞上一邊石壁。

許朝歌嚇了一跳,下意識摟住他腰,分明已經穩住步伐的崔景行卻是一跳。膝蓋立馬一彎,把許朝歌扔了下來。

許朝歌幾乎沒能站穩,抱怨:“怎麽了?”

崔景行一臉白地看著她,抻了抻西服下擺,半晌,才說:“你做什麽都行,就一點,別碰到我腰。”

許朝歌好不納悶,咬唇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。

崔景行清了清嗓子,牽住她手,說:“走兩步,累了我再背你。”

他心裏有點燥,摸著身上想抽根煙,四周綠樹環繞,又是佛門聖地,想來想去還是忍住了,卻沒料想從兜裏摸出一片葉子。

走兩步,又是一片。

罪魁禍首昂著腦袋冒上來,白凈的小臉上寫滿好奇:“餵,你是不是怕癢啊?”

崔景行斜過去一眼:“多事。”

“那你到底怕不怕癢?”

“……”

她說著把爪子伸過來,崔景行一邊攔一邊退,最後整個人貼石壁上。擰眉瞪眼,壞脾氣一觸即發。許朝歌見好就收,笑嘻嘻地把他扶過來。

“知道了。”她說:“你的死穴。”

你追我逐,來到山頂的時候,兩個人都累得不行。

許朝歌熱得直要脫外套,被崔景行一把按住,說:“山上寒氣大,再忍一忍,一會兒就不熱了,你這樣很容易感冒。”

“可我衣服都濕了!”

崔景行二話不說,將手伸進她後背摸了一摸,臉色立刻難看起來:“剛剛要你慢一點,你不肯聽。”

他這模樣不是叔叔,分明是眼見熊孩子闖禍時的爸爸,滿臉都寫著“你這個孩子哦”、“該拿你怎麽辦”。

一個穿僧袍的男人自他身後走出,見面的兩人很是熟絡地打著招呼,一個稱呼大師,一個說:“恭候多時。”

“方丈今天有空嗎?”

“有的,有的,聽到先生要來,正燒水給您泡茶呢。”

大師看到站在崔景行身後的許朝歌,問:“是跟先生一起來的嗎?”

崔景行攬過她並肩而站:“臨時決定帶她過來的,沒來得及跟你們說一聲。”

大師點頭:“既在佛會下,都是有緣人,我一會讓他們再騰一間房子出來。”

崔景行雙手合十,恭敬地說:“多謝。”想了想又問:“能不能麻煩大師先帶她去我的那間休息一下,上山的時候走得太急,想讓她先洗個澡。”

大師說:“好的,請跟我來。”

等許朝歌休整好出來,一個面容青澀的比丘已在門外等候多時,行過禮,領她穿過大半個寺廟送進禪房。

甫一推門,清幽淡雅的檀香裊裊而來,鉆鼻入心,人一下就安寧下來。

崔景行與方丈席地而坐,他脫了外套,只穿一件白色的長袖襯衫,松了領口的兩顆扣子,樣子休閑愜意。

聽到聲音,他放下手裏冒著熱氣的紫砂杯,一手撐著矮桌,扭過身,歪頭看她。手臂硬實的肌肉賁張,襯衫映出輪廓,線條利落流暢。

笑容卻是溫和的不帶任何棱角,熟稔親切地說:“來了?”

許朝歌的心在這一刻,輕顫了一下。

崔景行起身向方丈道別,說:“下次再來討你的茶喝。”

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慢悠悠點頭,說:“帶你這位朋友去後山轉轉吧,樹都抽了新枝,鄉裏人種的油菜也陸陸續續開花了。”

崔景行拿過一邊的西服,說:“好的。”

路上,許朝歌問:“你真的信佛?”

崔景行稍一挑眉:“怎麽不像?”

許朝歌坦白:“不像。”

紙醉金迷,享樂至上,*太多的人留不下位置擺放心底的佛龕。

可轉而一想,見廟拜佛的又大都是他這樣的人。

為錢為權,終日奔波。

若真是無欲無求,從不必依賴虛無的力量。

崔景行說:“替我媽來拜祭的。她身體還好的時候,隔三差五會過來一趟,我就在後面陪著。開始完全是敷衍,從小接受的就是無神的教育,陡然告訴你舉頭三尺有神明,是一件非常滑稽的事。

“後來次數多了,跟師傅們聊過才發覺,其實這裏頭的門道很多,很有意思。哪怕不相信,只是過來清掃庭院,吃一兩餐齋飯,能放下一點東西就放下一點。”

許朝歌饒有趣味地看著他,說:“聽起來,你心裏的小疙瘩還挺多的。”

崔景行摸摸她頭,道:“怎麽說也比你多活了十幾年,經歷自然要多一點。”

“比如呢?”

“什麽?”

“你是不是做過什麽良心不安的事?”

他笑。

“不管過了多少年都一直牢牢記著,直至今日的午夜夢回還被這份沈甸甸的回憶所困擾。沒有一天不被曾經懦弱的自己所困擾,想要修改自己犯下的錯誤卻發現根本回不到過去。”

“……”

時空靜寂,一時之間只有風過的聲響,幽眇的人聲。從遙遠的山間古剎隨氣流而來,像隔著很久的時間,另一個世界。

崔景行維持著方才的笑意來看許朝歌,一時不知道該切換哪種表情。

許朝歌這時嗤地笑出來,說:“反正我有,還挺多,最近一次是藝考。以前只是想偷懶不練功,所以背著父母悄悄填了表演,誰知道學表演比學舞蹈還慘。”

崔景行放松下來,嗯了一聲。

許朝歌被稀奇玩意吸引註意,指著路邊一個破破爛爛的小方桌說:“咦,算命的。”

戴著墨鏡的糟老頭看到生意,樂得當即把鏡片往上一翻,露出圓溜溜的兩只黑眼睛,說:“美女,要不要來試試,看相摸骨,算卦測字,我這都有。”

崔景行聽著頭大:“這種東西你也信?”

許朝歌振振有詞:“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,你都來寺裏參禪打坐了,還不許我來玩這個嗎?”

老頭連忙殷勤的來給許朝歌擦凳子,說:“是啊,就當聊天嘛,玩了這麽久,歇腳也是歇,現在好歹有個人陪著說話解悶呢不是?”

許朝歌翻著他臺上的東西:“你能測點什麽?”

“你想問什麽呢?”他眼睛一掃,老練地說:“姑娘,我看你不如測測姻緣吧。你們倆的生辰八字能不能告訴我一下?”

許朝歌這時抓著桌上筷筒一樣的東西,裏面放著好幾十根寫著數字的簽,說:“這能測嗎?”

“當然。”

“怎麽弄?”

“你晃一晃。”

許朝歌立馬照做,不多會兒,晃出個寫著“47”的簽子。老頭又往她手裏放了兩個腰果形狀的木疙瘩,說:“擲珓。”

一片平面朝上,一片凸面朝上,是“勝杯”,兩片都平面朝上為“笑杯”。共擲三次,擲出笑杯就不靈,必須重頭再來。

許朝歌剛擲第一回就吃了笑杯,“47”無效,第二次的“89”來得順利,三次勝杯過後,老頭翻開邊緣破爛的卦書,對照找出那句簽文。

崔景行也湊過來,看到老頭一寸長的指甲劃過泛黃的紙張,點了點上面的兩句話:蔔以決疑,不疑何蔔。中。

這話淺顯,不必老頭解釋,崔景行和許朝歌也能懂得八`九不離十:正是心中生疑才來問蔔,如果彼此毫無芥蒂又何須多此一舉?

許朝歌說:“這題有點犯規了,壓根什麽都沒說嘛。不行,我們要再來一次。”

老頭護住簽筒,說:“不行,不行,又不是上街買衣服,不喜歡還能退換的,簽出來就定死了,沒有第二次機會的。”

許朝歌一把搶過來,塞進崔景行懷裏,說:“喏,這次換你。”又對那老頭說:“別小氣吧啦的,我們又不是不付錢,付你雙份,這總好了吧?”

一聽有錢,老頭兩眼立馬放光,說:“抽抽抽,幾次都沒問題,其實此一時彼一時,運氣也是一樣一樣的,各個時段都有波動,多抽幾次沒錯的。”

崔景行抽中第二簽,遞過去趕忙要老頭翻簽書。這回的簽文是王勃名句:落霞與孤鶩齊飛,秋水共長天一色。

意象和寓意都極好,崔景行帶著幾分得意地問:“這次的總是上上簽了吧?”

老頭拿長指甲刮了刮下巴,說:“還是個中簽。”

崔景行皺著眉,直接把他那本簽書抄過來,薄脆的紙上,果然寫著一個中字:“那怎麽解釋?”

“落霞與孤鶩,秋水共長天,都是寂寞寥落之像。秋盡冬來,旺盛繁衍之夏季已過,如此際遇,汝宜樂善不倦積德當先,待時之時,自有合成之時日。”

崔景行不耐煩:“說點人話。”

老頭連連咳嗽:“意思就是說你們現在福緣不足,難免失意,問緣分,難成,問婚姻,難和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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